97岁还在跳舞的女人,想要向世界表达什么
文/陆丹
舞蹈是什么?在很多人眼里,舞蹈是精致的,对身体的柔韧度、协调性以及节奏感都有很高的要求,有人因此便认为,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跳舞。
被称为后现代舞蹈运动先锋,艺术治疗界鼻祖的安娜·哈尔普林 (Anna Halprin)在接受美国舞蹈艺术平台Stance on Dance的采访时,曾这样回应“您跳舞多久了”这个问题,“如果跳舞的定义只是传统芭蕾或者现代舞,那我能理解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从某种身体的维度出发。但如果舞蹈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文化表达或者是社群的一部分,那这个问题就问得很傻了。”
安娜·哈尔普林(图片来源:Stance on Dance)
作为舞蹈家,安娜没有把舞蹈拘泥于其传统定义之中,而是通过舞蹈把人的身体回归自然属性,拓宽艺术形式来表达社会议题,使得让人与人,人与土地重新建立连接。上世纪五十年代,安娜·哈尔普林创立了旧金山舞者工作坊,并在八十年代创作了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星球之舞”(Planetary Dance),通过一个呈曼陀罗形状的舞谱,把观众转化成表演者。“舞蹈是唯一能让人的身体成为‘乐器’的艺术形式,使得星球之舞可以让不同的人们参与其中,无论任何年龄,任何身份。”谈及星球之舞,安娜是这样定义舞蹈的。
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星球之舞)
星球之舞源于多年前发生在美国的一场连环杀人案。1979到1981年间,在旧金山著名的塔玛佩斯山里发生了六起杀人事件,受害者都是妇女。当时附近的居民处于极度恐慌的氛围中,旅游线路也因此中断了。当时安娜和丈夫劳伦斯正在做一个社区工作坊,因为这个连环凶案,参与者们决定在塔玛佩斯山上实践,为死者祈福。表演后的几天,凶手被绳之于法,山区恢复平静。
现在,九十七岁高龄的安娜还在不遗余力地推广星球之舞。“当一群人聚集起来,用同一种积极的信念,感受着彼此相似的脉搏时,会迸发一股惊人的力量——它会使每一个人都得到宽慰,也会疗愈和重塑一个分散零落的社区。”这是她一直坚持的信念,希望通过星球之舞使得参与者与社区共同的话题和目标产生连结,促进社区融合。
安娜·哈尔普林(图片来源:Tamalpa Institute)
社区融合是不分国界的。在过去的37年里,星球之舞被邀请到德国、澳大利亚、日本、以色列等四十多个国家进行“表演”。一群人手拉手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伴随着乐手的即兴音乐,用最自在的姿态一起舞动。这样的“表演”并没有观众,因为每个人都是参与者。
去年十月,星球之舞受本土艺术机构禾邻社的邀请来到中国上海,在西岸营地举行了第四十六届星球之舞,以打破代际隔阂为主题。这是星球之舞首次来到中国。
上海的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禾邻社)
由于安娜年事已高不便亲自来,星球之舞组委会派出了资深艺术家Marguerite Etemad 和Marie Larson进行舞蹈指导,带领大家通过舞蹈来共度美好时光。这两位来自美国的舞蹈艺术家早在上世纪90年代加入了星球之舞组委会,和安娜一起在世界各地推广这个项目。商业生态对两位艺术家进行了采访。
Marie Larson(左)和Marguerite Etemad(右)在上海的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禾邻社)
《商业生态》:是什么机缘让你们加入到星球之舞?第一次参与其中是什么时候?
Marie:我在一个工作坊上认识了安娜,当时她跟我聊到星球之舞,我挺感兴趣的,于是邀请家人一同加入。第一次参加星球之舞是在1997年四月,那天很冷,我们很早就起床去爬山了。早上四点钟,我们在山顶上和大家一起看日出,感受着来自太阳和大山的气息,充满了能量。后来我成为了星球之舞组委会成员之一,和安娜一起推动这个公共舞蹈项目。
Marguerite:1994年,我有一位好朋友死于癌症,那段时间我一直很难受。当时安娜在举行一个为照顾危重病人的家属开设的心理疗愈工作坊,我以病人照料者的身份参与其中。在那次的工作坊上,我感觉自己真的有被疗愈,在心灵上。工作坊结束后,安娜跟我们介绍了星球之舞,于是我在1996年第一次参与其中。那次体验非常深刻,尤其是结束后我们背靠背地坐下来分享自己经历的事情,当时我惊讶于背对着的那个人竟然能跟我产生共鸣!大家说出来便知道彼此的经历有相似之处,至少让我感受到不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困境了。第二年,我带着只有十八个月大的孙子一起参加了星球之舞。
《商业生态》:星球之舞希望参与者从中获得怎样的意识?
Marguerite:以前我们做过很多关于地球的主题,关于环境、气候变化等等。人们会大声喊出自己跳舞的目的所在,每个人都需要为一个特定的目的去舞动奔跑。我们鼓励大家奔跑的目的与地球有关,例如清洁的水源、地球上的动植物。他们需要大喊:我为……而跳舞!然后,参与者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目标上,意念变得专注起来。
Marie:在热身环节,我们会让大家先做一个呼吸练习,告诉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这种呼吸冥想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感受自己的身体和大地融为一体,感受那份真实的触感。接下来,我们会教大家打节拍,根据自己的心跳脉搏来寻找合适的节奏。感受脉搏内在的自然,感受周围的细微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会产生连结。
活动开始之前,参与者需要喊出自己来跳舞的目的(图片来源:禾邻社)
《商业生态》:现在人们的隔阂越来越深,你们如何看待这样的问题?
Marguerite:这就是星球之舞想要解决的问题。现在当我走在大街上,发现人们总是低头看手机,他们对周遭的人和事似乎失去了热情,很少主动跟人打招呼。于是我自己主动起来,去跟他们打招呼。有时候我得不到回应,但有时也能得到一点吧,尤其是老年人,他们还是乐意回应你的。我们是群居动物,不是孤岛。这就是社群的意义,通过和他人沟通产生连结,我们的生命也会变得丰富起来。
Marie:除了人与人的隔阂,还有人与自然的隔阂。我们一直生长在自然中,却渐渐跟大自然失去了联系。古时候的人们恰恰相反,即使身处人烟稀少的山林,仍然渴望与身边的一切进行互动,用充满能量的歌声和舞蹈唤起与大自然的交流。然而,当下远程交流变得触屏可及,而我们却渐渐失去了与身边人随心所欲互动的耐心。星球之舞就是要唤起人们对自然的那份连结。
上海的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禾邻社)
《商业生态》:星球之舞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吗?行动不便的人也可以参与其中吗?
Marguerite:当然可以!参与精神才是最重要的。不论是爬在爸妈肩头上的幼儿,还是年逾七旬的老者;无论是活泼好动的青少年,还是行动迟缓的残障人士,都被邀请进来。如果有身心障碍的参与者,我们会把他们请到圆圈的中间,和我们的乐手在一起。他们在那里跟着节奏打拍子就可以了,也是星球之舞的一份子。几年前,我们有一位脑瘫的参与者,在场大家为他挪出活动的空间,非常包容。
《商业生态》:参与和组织星球之舞的二十多年里,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Marie:看到大家很享受这个跳舞的过程,就是组织星球之舞的一大乐趣。星球之舞能给参与者带来启发,他们回家以后开始对邻里街坊微笑,打招呼,这就是社区融合改变的开始。
上海的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禾邻社)
《商业生态》:安娜对你们有怎样的影响?
Marguerite:安娜是个才华横溢的舞者,她的精神时常鼓舞着我。九十多岁还在跳舞的女人,还孜孜不倦地教人们把身体回归到自然属性,用动作去表达和获得自我意识。
Marie:可以这么说,安娜的出现对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改变。如果不是她,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可以跳舞的,我可能就一直埋头在商业世界了。
上海的星球之舞现场(图片来源:禾邻社)
《商业生态》:星球之舞作为一个非营利的公共舞蹈项目,目前面临怎样的挑战?
Marguerite:最大的挑战应该是资金问题,这也是所有非营利组织都会面临的问题。星球之舞是免费面向公众的,活动的筹备和举行主要依靠捐款,安娜会在工作坊上为星球之舞筹款,我们也会在网上发起捐款活动。给星球之舞捐款的人有很多是往届的参与者,他们在活动中受益匪浅,就会继续支持。邀请我们的艺术机构也会给一部分的经费,让我们得以在世界上多个国家举办星球之舞。
Marie:安娜在1978年和女儿达莉亚(Daria)联合创立了塔摩帕研究所(Tamalpa Institute),位于美国加州的圣拉斐尔(圣拉斐尔),里面有一个专门为星球之舞开设的培训课程,为期一年。对星球之舞感兴趣,希望成为核心舞者的人可以来参加。但问题是,对于星球之舞这样一个非营利的项目来说,一年的培训期还是比较长,来美国培训的费用也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所以研究所决定在2018年缩短培训期。完成课程后,他们会得到认证,被授权给在自己的国家举办星球之舞,这样就不需要我们亲自去到不同的地方,可以减少一大笔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