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冬日北冰洋上,探索从“陈年老冰时代”步入“新生冰块时代”的北极
文/刘春兰
“过去两周里,我们亲切称之为‘家’的巨大浮冰,转瞬间分崩离析。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自我们踏上这块浮冰开始,就每天担心却又期待着。”一位参与了“挪威新生海冰巡航(N-ICE2015)”项目的科学家在分享他的极地科考之旅时这样写道。
整块海冰破碎后的景象
N-ICE2015是挪威极地研究所(Norwegian Polar Institute, NPI)在2015年开始的一次长达7个月的冬日极地科考之旅,其首要目的是研究北极新生海冰对该区域的能量流动、海冰动态、海冰生态系统、当地气候乃至全球气候的影响。
N-ICE2015科考船Lance随着海冰漂流的路线。
“这场科考的起因在于,我们对冬日期间的北极知之甚少,几近于无。其次,我们正在面对一个气候变化非常迅速的北极。”Jan-Gunnar Winther说道,他是NPI的负责人,已经浸淫北极研究26年,当他还在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就到过北极。“现在的北极早已经不是我曾经所见的北极。发生在这里的变化是巨大的,不仅是测量而得的变化,而是肉眼可见的变化:海冰萎缩的冰川;不一样的野生动物;新的外来鸟类;到处迁徙的北极熊;已经改变的海洋物种。这些都是非常基础性的变化,而且来势汹汹。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北极时代。”
挪威极地研究所负责人Jan-Gunnar Winther
摄影:刘春兰
出生在1962年的Winther如今已经50多岁,按照中国的说法,已是“年过半百”,多少会有一丝暮年的萧索。但这种情况显然不适用于Winther,他保持着强健的体格,在他的分享中,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北极研究事业的热爱。
谈到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科学家,探险北极时,Winther表示,挪威的传统里面似乎天生就有着科考和探险两种精神,这在北极探险家弗里乔夫·南森(Fridtjof Nassen)身上就可以明显看到。南森是挪威著名航海家和探险家,在1893年6月24日从奥斯陆开航,驶向北冰洋,开始了长达三年多的北极探险,在这个过程中,他收集了大量有关北冰洋的洋流、浮冰、水文、气温和海生物等方面的宝贵资料。
“在向人们解释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科学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声音,但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去向孩子们和普通人更形象生动地展示,北极区域正在发生什么,气候变化的现状等等。这也是这场冬日极地之旅在探险层面的背后意义。”Winther谈到,正是南森身上的探索精神激励着像他这样的科学家投身北极的探索。
冰天雪地、漫漫黑夜、捕猎者北极熊、不可预知的危险……在冬日进入极地,其中所需要面对的挑战是毋庸置疑的。Winther提到,除了做好一切准备之外,N-ICE2015能够成行无疑是受到了南森在一个世纪前的北极之行的鼓舞。
下面是在接受《商业生态》专访中,Winther分享的一些N-ICE2015的发现,以及他关于北极与全球气候变化的部分观点。
Q&A
《商业生态》:北极地区近些年的气候变化愈来愈明显,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Jan-GunnarWinther:首先,气候变化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事情,根源在于温室气体的排放。只是极地,尤其是北极,对气候变暖的回应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快些。简单来说,当 冰雪覆盖的北极相当于是在北冰洋上加了一层白色毯子,当这层毯子发生变化,最基本的能量平衡情况就会被打破。因为相比浮冰覆盖的白色海面,没有浮冰的、充满浮游生物的深色海面,会吸收更多的太阳辐射。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极的变暖速度至少比世界其他地方快了两倍。
这是目前我们掌握到有关北极气候变化的事实。但是,这种变化反过来将如何作用于整个生态系统,我们还无法回答。这里面的作用是双向的,先是温室气体排放导致气候变暖,只是北极的变暖速度更明显,然后北极的气候变化反过来又影响世界其他地方。比如,印度的民众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北极发生的一切会影响到印度洋的季风环流。再如,在中国,人们也开始感受到了来自北极的影响,尤其是在暴雪来临,寒潮爆发之际。
《商业生态》:融化的北极,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呢?
Winther:需要强调一点,“无冰北极”指的是北极的海冰会在夏天融化,但是在冬天,北极仍是冰雪覆盖之地。此外,导致海平面上升的融冰指向的是陆上冰川或冰河,它们的融化会给海洋带来巨大的水量,而原来就在海面上的浮冰融化后不会造成海平面上升。在过去的IPCC报告中,海平面上升一直是个重要议题。现在导致海平面上升主要是两个原因,首先是海水温度本身,当海水温度上升,它会膨胀;然后是陆上冰川或冰河的融化,这里主要指的是南极、格陵兰岛的冰川以及其他的陆上冰川。IPCC前面的四次评估显示,格陵兰岛和南极大陆尤其是前者的外围冰川的融化是海平面上升的主因,但现在南极冰盖的融化速度正在加快。这个和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增加有关。
按照我们现在的温室气体排放水平来看,本世纪末,也就是到2100年,海平面上升大约50cm~78cm是基本可预见的事实,情况再糟糕一些,上升幅度可能会超过一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北极以外的地方比如中国为什么要关注北极。因为,海平面上升,将淹没一些沿海地区,上海这样地方需要适应。之前我碰到新加坡总理的时候,他跟我说,现在新加坡的所有基础设施、新的倡议、新的城市规划都是按照海平面上升1米的预设来做设计的。新加坡政府的行动的确是一个很有力的宣言,但是修堤建坝只是短期措施,并不是长期方案。
《商业生态》:面对一个融化的北极,我们可以做什么?
Winther:温室效应对北极的影响是最明显的。所以,最有效的人类行动莫过于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减排,不管是非洲、亚洲或是欧洲,把CO2排放降下来。不过,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因为生态系统的反馈机制没有那么快,可能需要数十年,我们才能看到减排的效果。减缓甚至提升现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无论是北极地区,还是全球,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我们必须去适应气候变化,因为即使我们从今天开始不再排放任何的CO2,全球的温度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依旧会上升。所以,我们必须去适应气候变化。
而对于北极来说,气候变化不是未来要上演的情景,而是已经在当下发生。因为海冰融化,北极正在变得愈加“通达”,愈来愈多的航运、捕鱼、油气开采、旅游等活动开始在北极地区发生。同时,北极的陆地和海洋生态系统正在发生改变,尤其是后者,毕竟海洋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将是北极圈的主要部分。挪威的农业和渔业已经处于北极气候变化的影响中。现在,挪威的农业从业者或者渔业从业者可以收获一些过去不可能种植的植物或者不可能捕捞到的鱼类。比如,一个三文鱼养殖户,他所找到的最适合养殖的地点,相比20年前要靠近北极。所有的物种都在迁移。
一言以蔽之,不管是降低排放,减缓现状还是适应气候变化,人类都需要尽快采取行动。
《商业生态》:但是,总会有一些无法适应的物种,在它们身上,又会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呢?
Winther: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对气候变化的影响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以北极熊为例,挪威极地研究所的一些研究显示,到2050年,北极熊的数量将减少2/3。换言之,在那些无法适应气候变化的物种身上,故事将是另一番景象,和北极熊一样依赖海冰生存、数量稀少的北极鸟类象牙鸥,也将面临类似命运。
北极的生态系统正处于一个临界点,生活其中的一些物种在将来倒不一定会灭绝,但数量会非常少,因为这些物种的进化过程决定了它们需要依赖海冰才能生存下来,海冰世界才是它们的乐园。临界点还可以从物理层面去解释,北极正在从“陈年老冰时代”变成“新生冰块时代”,随着“陈年老冰”的消融殆尽,主导冬季北冰洋海面的将是“一年生”的冰块,一到夏天,将再次融化成海水。同样的情况也在南极上演。而我们对这些变化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现在仍知之甚少。
《商业生态》:作为科学家,你对于目前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形势是否乐观?你觉得人类能够实现2℃温控目标吗?
Winther:我们必须要乐观,我相信只要人类有志一同解决气候变化问题,我们会成功,即使过程会很艰难。前面已提到,气温依旧上升,人类必须去适应,而适应的代价之大又是无疑的,尤其是全球层面上的,除了耗费财富,像海平面上升它将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环境本身。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减少CO2排放,人类是可以实现2℃的温控目标,并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甚至从物理角度而言,全球温度还可以再降下来,如果人类能够100%地减少CO2排放的话,当然这是相当困难的。
N-ICE2015结束后,60多名科考人员齐聚挪威北部城市——特隆姆瑟,讨论探测所得的数据和研究结果
虽然我们可以保持乐观,但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一旦我们花费越多的时间去做出改变的决定,人类需要承担的后果就会越严重。换言之,对,人类最终可以解决气候变化,但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快地去解决它。然而,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做出改变的时间,你看,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到2015年的巴黎气候大会,这中间的6年时间,很多情况已经发生变化。就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全球有志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的政治意愿明显在加强。